子女該如何面對與調適父母的老去
第一次遇到吳奶奶的女兒阿芳,退休後返台度假的她,一見我急躁的開口就問:「我媽媽都不跟我說話,你可以告訴我,我母親為何都不跟我說話嗎?」聽女兒阿芳這麼說,我轉頭看著重聽、高齡九十歲的母親──吳奶奶。
在國外生活多年,一年回到台灣的次數屈指可數的女兒阿芳,接著繼續對我說道:「一直以來,我跟媽媽都很有話聊,但現在每次我回來,重聽的她卻都不太跟我說話,但我看她願意跟你說話!你告訴我,為何我媽媽都不願意跟我說話呢?」
由於吳奶奶重聽,加上戴著助聽器,讓她一直感到非常的不舒服,所以在我和吳奶奶獨自相處時,選擇了沙盤遊戲治療(一種表達性藝術治療的方式)以及筆和紙與吳奶奶對話。當需要對話時,我則用寫的,吳奶奶看了之後用說的。
為何用沙盤遊戲治療?沙盤遊戲治療是一個運用沙子、水和物件創造世界的一種遊戲的方式,透過現實世界各式各樣的各種物件如:人類、動植物、建築環境、生活用品、交通工具等等,將內在無法傳達的情感透過物件呈現,使人的精神、心智與身體連結在一起。藉由沙盤開啟進入非語言的互動,協助日常關係中不太說話或無法用口語表達的家庭成員,讓人們能夠安全自在的藉由各式各樣物件的擺放,自在的表達自己內心的世界。
藉此機會,我邀請了女兒阿芳,加入和自己母親的對話,滿足她想和母親互動的需求。記得有一次吳奶奶在邊擺放自己喜歡的物件時,口中邊緩緩的回顧著:「以前照顧5個孩子很辛苦啊!每天早上5點起床洗衣服,還要做早飯給孩子吃。」在這裡停頓了一下,皺著眼神繼續說:「那時候很辛苦啊!每天都這樣做,有時候孩子一起生病,那真的沒有辦法睡,還是要固定起來做事,不然怎麼辦?只有我一個人。那時候老三(女兒阿芳)還很小,老三是家裡最乖的。我一個人要照顧5個孩子,想起來真的很累啊!」吳奶奶邊說邊指著女兒阿芳,繼續說著:「現在老了,我聽不見了。啊呀!人生,很苦啊!」
我聽完了吳奶奶的說的一席話,轉頭看了看她的女兒阿芳,她眼眶泛紅看著我說著:「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母親說著她照顧我們一路長大的心聲。」
接下來的家庭的沙盤創作,女兒阿芳和母親吳奶奶在一起創作,看著他們的互動,女兒不時靠著母親的耳朵,大聲地問著母親想要放些什麼?母親也不時看著自己的女兒說:「你也放你想放的。」兩人共同合作創作了屬於母女倆的沙盤。
再一次見到女兒阿芳,她感慨的說著:「我每次回來,看著安養中心身邊很多老人家躺在輪椅上一動也不動,也讓我開始思考自己的老年生活。而我母親現在雖然重聽不願意戴助聽器,但卻沒什麼重病,真是值得感恩和珍惜了!」
打開父母暮靄之年生命故事的黑盒子
曾幾何時,父母是孩子心中一切關係的基礎,我們帶著父母的關愛與呵護長大,隨著我們長大成人,隨著我們長年在外打拼生活,父母在不知不覺中老去,老花、重聽、白內障、退化性關節炎等等不可抗拒的老化。
我們不知不覺還是帶著早年身體強壯的父母意象,繼續和他們如常的互動?然而,當你問著母親,她想吃什麼的時候,卻遲遲不回應你!當你問她最近的狀況,她什麼也不想說!
我們的關心被心急、被焦慮淹沒,無法理解父母行為上的改變,心急之下,多了一些指責,指責母親到底要不要吃飯?指責母親為何變得不愛說話?殊不知,卻忘了母親已經老花,擔心帶上老花眼鏡會被取笑;殊不知,忘了重聽的母親,聆聽變得相當吃力。
與父母相處超過20年的成年孩子,該如何面對父母的老去?該如何接受父母已經不再是當年老當益壯的他們?我們不自覺地帶著小時候的自己和父母互動的習慣,要求現在老去的父母,要求重聽的父母可以和過去一樣的聊天對話。我們需要學著認識眼前的父母老去的身體狀況,學著調整與父母老去的互動方式及情感的再連結。
女兒阿芳在聆聽母親的生命經驗的過程,也想起了自己養育孩子的辛苦經驗,一直想和重聽的母親溝通的她,卻遲遲不得其門而入,這時候我們若再繼續建議女兒阿芳怎麼和自己的老去的母親相處,只會徒增女兒阿芳的心急,但如果能同理女兒阿芳好不容易從國外回來探望母親,希望能和母親多些互動的心聲,也就能促發女兒阿芳覺察此時此刻自己內心的心急。
沙盤創作的互動過程,促發了吳奶奶對自我生命的回顧,同時也帶領著女兒阿芳一起回到小時候被母親照顧的生活經驗。能聽到母親訴說自己的生命故事,孩子因此和母親在此時此刻產生共鳴與情感的連結,這也滿足了女兒阿芳希望能多和母親聊天的心聲。隨著多次兩人透過沙盤創作的互動,讓女兒阿芳獲得了自己長年在外,在母親暮靄之年得以相處與陪伴的重要契機。
一句「為何我母親不和我說話」的背後,有多少子女想珍惜和年邁父母相處的心聲?用前半生養育我們的父母,成年後的我們,用後半生聆聽暮靄之年的生命回顧,或許那裡頭有著你未曾聽過的故事,或許不得其門而入,但只要願意,都還是能趕在父母的有生之年打開他們生命故事裡的黑盒子。
社區心理衛生中心 x 王嫊凌諮商心理師 合作文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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