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如工畫師,能畫諸世間-臨終前怎麼好好活?
王映之諮商心理師
生命在走向死亡的路上,身體功能逐一停擺帶來的限制。死亡,在多數人的心裡是指向無望枯槁的,但卻有個病人告訴我,死亡在即,他才更珍惜地活著!
陳爸五十初頭歲,生命如日正當中,是一個男性生涯的顛峰。事業已拚出一番風景,孩子大了,手邊也有些閒錢,生活開始有品質了。他剛把舊房車換成休旅車,說是要帶太太到台灣各地走走,履行年輕時對太太的承諾。然而,在這個巔峰,一切美好的前景,都因為癌症換上了不同的布幕,景色不再多彩,只剩下跳針的黑白。抗癌的過程,他也曾拿出鬥志跟它拚命,卻屢戰屢敗。來到安寧,是和太太徹夜長談,兩個人抱頭痛哭後的決定;但這也只是陳爸口頭這麼告訴我,因為他總是笑臉迎人。
我不明白,疾病正在一點一滴奪取他的身體功能,飽受癌瘤侵蝕之苦,他的笑,怎麼來?
切除病灶後一直需要隨身的造廔口,因為腫瘤又長大塞住了腸道,不停冒出的糞水常常滲濕他的造口,弄髒了床鋪被褥,異味飄散。每餐進食後的噁心嘔吐,在醫生的建議下裝上鼻胃管,不要再由口腔進食,因為那只會帶來貪口後的反效果。有一次我進房,剛好是傍晚時分,陳媽帶了一個巷口買的控肉便當,每吃一口就要把便當盒蓋起來,就怕味道太香,讓陳爸有了食慾卻不能吃…,陳爸說:「我說沒關係,頂多跟她要兩口來吃,吃完再吐掉就好。」帶有點玩笑般的語氣,更讓人感受到他透露出來的溫和穩定,是因為他的心有好大的力量。
轉念即破涕-我快死了,但我還活著!
陳爸從旁邊的桌上拿了顆茶葉蛋給我,說: 「這個時間,餓了吧,陪我們一起吃晚餐! 」他像個爸爸,溫柔地招呼著我,說到這裡,我到現在都還能感受到陳爸待人的無比溫暖,就像當時的太陽斜照進病房,一片金黃。
接過茶葉蛋,我說: 「陳爸,你讓我想起我爸爸。爸爸總是把苦往肚子裡吞,然後堅毅的扛起所有,但當孩子的,在心裡嘴巴不說,但心裡真的是很捨不得你們!而且,這條路明明走得這麼辛苦,你怎麼還能如此開朗以對呢? 」,他說:「我哭過啊!就在來安寧前的那個晚上!但那個哭,不是因為覺得自己苦,而是捨不得。我捨不得,我走了之後太太和小孩沒有先生也沒了爸爸。以前,說真的,男人拚事業,總會多少忽略家裡,我最對不起也最不捨是我太太...她為我照顧家庭、照顧孩子,我總想到時候再好好陪她,想不到,一等,就錯過了…」男人的眼淚不為自己流,而是對妻小的不捨及緬懷那些不經意的錯過。嘆了口氣,陳爸又拾回微笑的說:「但,一轉念,我還活著!我還活著是最重要的! 」
臨終前要怎麼活,自己說的算!
「活多久我不知道,可能很短...但我不是應該更珍惜嗎?所以那天晚上我就決定,接下來的日子,我更要好好活著!」陳媽在一旁補充::「我說我不帶東西進病房吃免得他難受,他卻硬要我一定要跟他一起晚餐,因為這是我們…」說不下去的她,哽咽了。「這是我們僅剩下不多的日子,每一餐都應該要一起吃,即便我不能吃,我也要陪她阿…浪漫吧!? 」眨了個眼,陳爸接著把最傷感和浪漫的話都一口氣都說完了,陳媽聽陳爸這樣說,也破涕為笑,沒有接話,眼裡的千絲萬縷,最終化成了一抹溫柔的彎月。
陳爸的轉念和陳媽的破涕,讓我學到了的一個人如何在臨終前好好活。生命有限、身體有陷、而心靈是無限,如同華嚴經「心如工畫師,能畫諸世間」,在臨終前,要以什麼方式存在,在心靈的層面,仍是自己說的算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