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怪怪的人

柯書林 臨床心理師

#他怎麼怪怪的?
       排隊搭捷運時,看到一位文質彬彬的青年。有別時下年輕人多會精心穿搭並且酷酷地滑著手機,只見衣著不太合拍的他,堆著滿臉誠摯,正熱心告訴站務人員在前面的地上有煙蒂…。
       但之所以讓我印象這麼深,並非這位青年的外型有多突兀,而是因他在一分鐘不到的徘徊中,至少對站務人員講了三次「前面地上有煙蒂」。更有意思的是,站務人員對他這些舉動也似乎挺熟悉,僅是微微點頭地不多回應,即便不少乘客都側目打量著。
       很明顯的,地上並沒有煙蒂,而這位青年的煞有介事,倒也不像在惡作劇。看來若非中邪,很可能是他的大腦對於人事物的感知上出了些「狀況」。
       踏進捷運車廂後,猶見仍在月台上認真陳述的他,完全無法明白旁人的「置之不理」,但這一幕不啻宣告了他在「思想判斷」上異於常人。
   
       其實因著從事心理專業服務工作,不時會聽聞類似案例:
    -「這孩子一直嫌自己胖,說同學都不喜歡她。這兩個月幾乎沒吃飯不說,還堅持親自下廚煮給家人,她說『這樣她才比較開心。』身為媽媽的我,真不知該怎麼辦?」
    -「我那學生老嚷著有同學要竊取他的智慧。我問他『同學是怎樣竊取?』他說『同學總是有意無意地摸他頭。』請問心理師,這孩子究竟是怎麼回事?」
    -「怎麼這麼多同事都知道我在想什麼?為什麼所有事情都針對我呢?這種環境實在叫人無法再待下去啊!」被家人帶來晤談的她,侃侃談著別人的「讀心術」有多恐怖,殊不知周遭同事早被她的「妄想」搞得困擾不堪。
   
       猶記剛入此行之際,每當碰上思考方式或言談內容與常人有著明顯脫節的個案,也只能研判其是否達到精神診斷上的發病標準。因為實在聽不太懂他們的表達,當然壓根猜不透他們的訴求為何,甚至還經常陷入不知如何回應地窘迫。儘管面對著面,但彼此靈魂,卻宛如處於錯置的時空。總得等到確認他們已經吃藥住院後,才得以放下心中的大石頭,然心頭那股無能為力地無可奈何,仍是久難散去。


#至今難解之謎
       世上存在著許多難解之謎:到底在外太空有沒有其他生物?在一切尚未發達的遠古時代,何以有能力打造驚人的工程?為什麼有某些人就是能展現不可思議的身心極限?而存於臨床心理學中最難解之謎,就屬「為何會有百分之一的人,在承受壓力到達瓶頸時,竟會產生思考的扭曲,甚至在腦中聽到或看見其他人無法感知到的幻象?」。
       吉兒泰勒博士有段談話將此問題描述得十分傳神:「我決定研究腦部,是因為我的哥哥被診斷出精神分裂症(現稱「思覺失調症」)。身為他的妹妹以及一位科學家,我想瞭解為什麼我可以將我的夢想和現實生活做連結,並讓我的夢想成真;而我的哥哥卻沒辦法將他的夢想連結到大家共享的現實世界中,導致這些夢想變成幻覺?」(節錄自《你腦裡的兩個世界》/ Jill Bolte Taylor)。
       對此症狀,精神醫學在十九世紀末期以「早期癡呆症(Dementia Praecox)」稱之,後來才以「分裂症」來表明其分裂的心靈,意指患者在思考上的連結中斷。而我認為,將此患者之苦做出最佳詮釋者,非約翰與凱瑟琳莫屬。在其合著的《人人有怪癖》(遠流出版)中提到:「我們可以試著想像看看,生活在一個不可逃避、會使能力喪失的噪音腦內,是什麼樣的情形?這是嚴重精神病人的命運:他們生活在一個充滿噪音的腦內,這個腦不能安靜下來,不能安撫它自己的混亂。他們的心理不能每一次只想一件事,而是一大堆思想、感情、與團團轉的感覺。沒有一件事是連貫的;思想和感情分離,感情和身體的感覺分離。而這種不連貫能倒是奇怪的推理,而這就是嚴重精神病人的特質。」(節錄自《人人有怪癖》/John J. Ratey & Catherine Johnson第一章「嘈雜的腦」)。


#若得理解,百病皆有機會改善
一旦難以理解,就無從預判,更無法勝任關懷,遑論療癒。  於是不安,蠢蠢欲動。

       在精神科實習時,曾於筆記本裡寫了這麼幾行字。我想,這是頭一回與精神病友接觸時的真實心境吧,我猜,這也部分反映了一般社會大眾在面對這些怪異「心靈」時的內心樣貌。
       然而從最初搞不明白他們到漸漸覺得不陌生,或許是隨著投入臨床服務越久,一方面是見怪不怪,另一方面是益發認為自己也沒多正常,我越來越覺得每個人的「怪」,往往其來有自。不單肇因於內心深處埋著難解的結,通常還伴隨著一連串地命運巧合。如能試著更認真去思考與理解後,就會覺得對其之言行舉止其實也未必全都古怪難解。無論是電影「美麗境界」(Beautiful Mind)的John Nash,或是日前台灣火紅影集「我們與惡的距離」裡的應思聰,不也都努力在幫我們搭起一座走入主角難解腦袋的橋。
       如果腦裡對這些偏執的怪咖會老覺得「他怎麼這樣講?」,或在口頭上對他們老嘟囔著「你為什麼偏要這樣?」,那麼與其一昧地納悶生氣,不妨反問「那我又為何非這樣想呢?」因為若是忘了反問,就容易以自己立場為思考的中心,那離對方心靈就更加遙遠,遑論想建立共識或是改善關係了。
  
       因為工作緣由,我得常常反問著自己:在一座花園裡,每株植物都有所不同;在一個家庭(族)中,每個人更是天生就不相同。但不就正因著彼此不同,花園的生態才顯出豐富,家庭(族)的傳奇才更為雋永!
       也許,我們每一個人在下回碰上「怪怪的人」時,都可以試著這樣反問自己。要是仍對這些人所顯現出的怪怪狀況感到不安,不妨儘速設法找到相關的專業資源來予以協助。